敢情这人说要免罪的时候不管,如今要给他找不痛快了,倒是又想起朝廷法令了?
“那这事,郑寺卿也同意了?”叶夷简问。
那主簿恹恹地看着他,半晌,无奈地点了点头。
“胡闹!”叶夷简气极。
可这件事从上到下,包括他那个看似与他穿一条裤子的兄弟都不帮他,叶夷简人微言轻,除了生生闷气,也着实没有办法。
眼不见心不烦,叶夷简黑着脸将手里名单仍还给主簿,转头绕道去了自己的廨舍。
酉时的大理寺,官吏们或是在前院帮忙,或是结伴准备下职。廨舍里空空荡荡的,叶夷简从木架上取下闽南一案的卷宗,准备坐去书案前再看看。
然一抬头,便见自己常用的书案之后,端端正正地坐着个身着紫袍的男人。
“哎呀妈呀!”叶夷简吓得手里卷宗都丢了,兀自靠在书架上缓了半晌,才抬头恨恨地乜了封令铎一眼。
“不知封相莅临,有失远迎,下官惶恐。”他蹲身拾起地上卷宗,敷衍地应付着封令铎,却始终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,懒得给他任何一个眼神。
封令铎却难得好脾气地哂了一声,“怎么?人回了上京,官架子也跟着端起来了?”
叶夷简并不理他,兀自寻了张案几坐下,埋头道:“下官蒲柳之姿,恐怕领会不了封参政的意思,若是有公事要问,还烦请封参政外面等一等郑寺卿。”
“哦!”他似是想起什么,顿了顿又道:“不过他老人家现因严大人的交代正忙着,劳烦封参政久等。”
“叶德修,”封令铎的声音沉下来,“谁惯的你官威这么大?”
“不敢,”叶夷简反呛,“封相一句话,就免了上百犯官的重罪,万两白银不予追究,要论官威,下官可比不啊呀!”
猝然地一掌落在脑后,叶夷简被拍得往前扑了几寸,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。
“封溪狗!”叶夷简抱头回望,横眉怒道:“说话就说话,怎么还动手打人了?!大理寺里都敢行凶……”
封令铎根本不搭理他,对着叶夷简再次举起了手。
“停!停停!”叶夷简吓得一个激灵,抱着脑袋就从案几后面跳了起来,还不忘悻悻地咕隆,“怎么兄妹两都一个样,说动手就动手……”
“怎么?”封令铎若无其事地整着袖子,问他,“令菀打你了?”
“她敢!”叶夷简梗着脖子,扭头却见封令铎一副笑而不语,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。
“……”被对方三两句话就接了老底,叶夷简一时也没了跟这人纠缠下去的心思。他撇嘴叹气,满脸不耐地催促,“哎呀来干什么的快些说!有屁放屁没屁回家!”
封令铎笑了一声,也不再逗他,只缓缓地开口道:“怕你钻了牛角尖,专程来告诉你一声,闽南路的案子不是不查,而是缓后再查。你现在是永丰朝的大理寺少卿,做事要看全局,怎么?还以为自己是天福朝的灵池县县令呢?”
面前人显然没有相信封令铎的说辞,“嘁”了一声便不再说话。
封令铎也不再跟他打马虎眼,从怀里摸出一卷东西递给他,挑眉示意他看。
叶夷简满脸狐疑地接过来,翻开,当即便被里面的内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这、这这……怎么单独在你那儿?”他顿了顿,又似是明白了什么,瞪着封令铎恍然道:“好哇封溪狗!老子在前面为了证据拼死拼活,你居然把最关键的一本自己藏起来了!我、我我……”
真心错付,叶夷简气得就差表演个当场毙命。
封令铎却若无其事地轻轻敲击着圈椅的扶手,问他,“里面的内容看了么?”
他顿了顿,复又小声提醒,“仔细看看这些汇出款项的收货字号章。”
叶夷简怔忡,这才注意到这本记录着汇出款项的账本。
黄慈的钱有很大一部分都通过钱庄,汇入了一家叫做宝汇轩的古玩铺,而收款人的字号章竟然都统一印着“京”字。
虽说大昭一共有十五路两百五十四州,但能在钱庄的字号章上印下“京”字的,全大昭仅此上京一处地方。
思及此,叶夷简脊背凛然。
他又仔仔细细地将那些汇款字号和上面的数字看了一遍,不禁冷笑出声。
原来,之前查到的闽南路那一帮,都还只是端不上台面的虾兵虾将。躲在他们后面深藏不露的,才是只口能吞海的大鱼!
也难怪封令铎这只机关算计的老狗,要玩一招声东击西,用不重要的他,去引开追截证据的府兵。
亏他之前还那么信任他!
为了帮他把证据留下来,还被那什么破火油燎了一边鬓角,至今都还秃着一块!
但气归气,作为大理寺少卿,叶夷简自认一向公私分明。他强忍住想两把扯烂账本的冲动,继续阴阳封令铎道:“我一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可管不了这些,封参政还是早日将此事上报给皇上才是。”